乡愁是一首歌
作者:淡泊明志    转贴自:本站原创    点击数:2115


  屈指一算,离队三年多了,我已淡去了对军装的依恋,而融注的军人习惯没变:早六点起床,起后锻炼,不再跑了,却一定要围着县城转一圈;对哨儿声还是过敏,轻轻一响,就把酣梦抖落一地;手冻成红萝卜了,还撩着冰水洗漱。这些习惯是伴着乡愁逐渐形成的。这乡愁,象雾一般,还时时绕在我的梦中。
  新兵就是一株拔起的苗木,离开了母床,带着伤痛载植到异地。那时候,想家是我们业余时间的主题 。一个战友来家信了,全班要抢着读。读着读着,想家了,他哭了,你就哭,我也会哭,于是,全班大哭;要是好事,就会你笑我笑大家笑。因为彼此脾性不同,各有各的毛病,我们也就时常吵嘴斗气。但一提到家里的事,就象长在一根筋上。有一次,一个战友家里来信说,哥被打了,我们大家咬着牙地喊:给咱哥报仇去!班长急急地跑进来,大喊“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,不再吭声。在乡愁里,我们把彼此的陌生逐出了心野,让心与心靠近。
  闲聊时,不知谁说,站在山顶能看家。于是,在一个 雪后的周末,我们这群被班长称做“自由世界的英雄们”,把班排连长磨破铁嘴的禁令扔到了一边,私自跑出营房,去爬营房后那个隔断飞鸟的山。
  从未爬过山的我们,手拉着手,胆大的头前带路,胆小的紧紧跟随。一路讲着家里的故事,一边判断着家的方向。推开拦路的松枝,踏着没膝的积雪,滚动在积雪的山路上。那次雪下的时间久,又是刚停,山路早已经埋在雪下,雪上又找不到零星的脚印,我们就自己趟“路”。陡峭的山坡,没有路可寻,对于我们这群没爬过山的孩子,就象一群不只天高地厚的兔子想爬到老虎头上似的。头次爬山,一面把心提到嗓子眼里,一面又是莫名的兴奋。彼此提醒着小心,还是有人不断地掉进雪窝子里。害怕之后,也就不以为然,似乎更喜欢这种惊险刺激了。再掉到雪里的人,大家拉他上来的同时,就会兴奋地喊着,“又发现一个雪人!”“雪人”也不在乎,拍拍身上的雪,继续乐着闹着向上爬,向上爬……松针扎伤了手,划伤了脸,冷风嗖嗖地,象千支万支细小的箭射到手上脸上,被风箭射中的地方,通红一片,心被刺痛着。直到不久后,我们嘴里喘息着,头上蒸腾着一圈雾气,那种疼痛才散去。但心里依然快乐无比。我们哼唱着刚学不久的歌曲:“向前向前向前,我们的队伍向太阳……”,从不停止我们艰难的步履。走到一片陡峭处,有个战友踏到一块不结实的石头,拉着他的战友也被拖着一起滚出了十多米,幸被松枝拦住,当我们围上去时,二人摔得鼻青脸肿,已经瘸着腿开始向上爬了,边爬边揉着痛处,提醒大家:“班长要是问了,就说站岗的路上摔的!”这群被宠着爱着,不识愁滋味的大孩子,被乡愁逼得勇敢坚强起来。
  一个多小时后,我们总到了山头,我们伸着赛过长颈鹿的脖子,眼睛穿越着暗蓝的海,在淡蓝色雾霭中寻找着被思念揉皱了的故乡。这时才明白“望眼欲穿”这个词儿的深蕴。“在那,在那!”一声惊呼,引得大家蹦跳着都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,当确认那是一片陆地进,我们拥抱着,泪水顺着哽咽声落下来。这时,一股音流带着浓重的忧郁缠绕住我们:“沒有哭泣的那一种滋味/那种使人刻骨銘心的乡/如果深深经历那种感受/才会明白为何佔满心头/……/那云和树/不要遮断那故乡的道路/我虽沒有哭/只愿那云和路……”他是我们公推的金嗓子,我们听着,学着,哽咽着,心灵深处,仿佛看到了故乡的明月飘过,借着明月,我们寄给家乡的是一片雅致而忧伤的乡愁。
  后来,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时常私自攀上那个山头,眺望那个隐约的家。——再后来,班长知道了,狠狠骂了我们一通,告诉我们,那只是远处另一个岛。我们不信,被别的老兵证实后,很失落地低下了头。那个岛,却因凝聚着美好的思乡梦而留在心底!那个山头,是否还缠绕着那首《乡愁》?
  为帮我们度过想家关,班排连长的身上都得掉下二斤肉来,整天当兄做长,训练之余,聊家常,组织拉歌,打球,开展活动。晚上还要讲故事,督促学信,夜里还要掖被角。有个故事,就是那时记下的:从前,有个营长普通话不好,口令喊得有点快,传话兵听迷糊了。于是就闹出了如下的笑话:营长:目标——驱逐舰!传令兵:目标——看不见!营长:错了!传令号立即传:错了!营长大叫:你混蛋!传令员立即传:你蛋!听到这里,全班哄堂大笑。偏偏有一个写信的,没仔细听,问班长“班长混蛋?……怎么写?”不知咋的,重要地方没停顿,大家又是笑。
  我心底还保存着一个故事。那时我的冬装有点大,裤脚老拖在地上。有一次我向前踢正步,怎么也迈不动腿,一用力,突然就扑向了地。身后传来了哈哈大笑。原来,调皮的战友见我挽起的裤子扫地了,悄悄踩住了裤脚。这事被班长发现了,老班长狠狠地批了那个战友。事后,飞针走线,帮我把裤脚扦上了。并开始手把手教我们针线活。为了提高针线活质量,每个月还要组织一场缝被比赛。这些被称做“军中之母”的老班长,用他们真诚的爱舔舐着我们那份乡愁。
  不知什么时候,我们坚实的肩膀上不再滴落思乡泪了,那乡愁,成长为彼此分享的快乐和深厚的友谊。因为我们是导弹部队的,彼此戏称“捣蛋部队的捣蛋兵”。只讲一个事实:有一次,参加某老乡的婚礼。“战友战友亲如兄弟,老乡老乡亲过爹娘”嘛,参加老乡的婚礼是必须的。这个大喜之日,捣蛋鬼们可是大显身手了,你想都想不到我们是怎么捣蛋的。一进新房,我们先是前呼后拥,拉衣拍手地道喜。之后,小动作开始了。有人跟新郎新娘说俏皮话,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。其他人有的藏起新娘新郎的洗漱用品,化妆品,把洗脸盆(新娘的脸盆是部队和面的铝盆凑和的)钉在板凳上,更有甚者,还把一只装刺猬的塑料袋放入新被里,后来战友有所发现,我们在声声告饶中“走”了,夜似乎安静下来。劳累了一天的新郎新娘也进入佳期。……外面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哨子。战友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婚房,……。外面哈哈大笑起来。   
  遇到了我们这帮调皮蛋,新婚第一夜就得这样过了    !
  不过,只有那些共同的乡愁凝聚成的铁哥们可以“享受”我们的“专利”。其实,我们是在庆祝我们的“胜利”呢。因为他俩的成功结合,是我们“捣蛋”的“杰作”。他和她在高中就好上了,到部队后总是鸿雁传书。听说他要考军校,她又是借书又是找资料,在信里常常鼓励他。后来,他上军校提了干,她却提出分手,他很不解。后来,他从家里了解到,有个县里的什么干部看上了他,找人来说,他女儿在银行,如能成,保证他转业的工作。家长一想,有利可图。给他和她做工作,坚决要他们吹掉。他重感情,又是孝子,两难了。“捣蛋鬼”们聚起来,冒起了“坏水”,七言八语中做出决定:既然婚龄(其实还差点)已到,索性将计就计,假借相对象,回家办结婚手续,一切利落后回队结婚,再告诉家人。于是,你凑钱,他找人,部队家里两边忙着办手续。尤其是家里的手续,回家的另一个战友“大包干”了。休假不过半,“部队”来了电报,内容是:紧急任务,立即返回。其实是假电报!他带上对象归队结婚才是真的。归队第二天,他跟家中说明一切,坚决不中意退婚。而且,手续已办妥,准备完婚。眼看生米煮成熟饭,家里无奈地接受了现实。
  后来,他曾经因为救人严重受伤,留下残疾,她端屎端尿,喂水喂饭的,任劳任怨,侍候得很是细心。我们去他时,他正躺在她怀里,她正给他一点点掏耳屎呢,那神态就象一位慈母对待自己的儿子。我们每个人都被真爱感动了。后来我们议论开了:那个曾利用职权“夺爱”的干部的女儿会这样做吗?爱,没有坚实的基础,又怎么能经得生活的残酷呢?于是,每次相聚的时候,我们为曾经的“捣蛋”而欣慰。
  对一名军人来说,乡愁,是一首歌,拖着袅袅的余韵,飞翔在心空。